那些无处倾诉的秘密。
一
康熙二十六年冬天,宁波港外的东海上,飘来了一艘船。
船上载有白晋等五位法国人。他们即是传教士,也是法国科学院院士,疯狂的科学信徒。
他们登船时,西方世界正陷入狂热。
牛顿刚刚发表了《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》,世界的混沌外壳被砸开,露出里面的数字脉络。
无数传教士如兵蚁般四散出发。
他们奔赴各大洲,恨不得测尽每一座山峰,量完每一个国度,用最快速度算出地球质量与日月距离。
白晋的队伍,被派往东洋。他们在海上漂泊两年后,终于到达中国。
因为没有入境文件,浙江巡抚准备将他们赶回法国。
所幸,京城钦天监老传教士年事已高,康熙急于找接任者,白晋等人被召入京。
他的生活从此与高山无缘,视野被重重叠叠的红墙阻隔。
那些水平仪、天文钟、四分象限仪,被当做西洋古董,尘封于皇宫内室。
康熙喜欢听他讲几何算术,但骨子里依旧将其视为西洋的奇技淫巧。
白晋几度想讲欧洲哲学史,皇帝兴趣寥寥。
那些正扭转世界的科学,最终成为天子起居注上苍白的几笔。
在那些发辫扎起,眼神倨傲的官吏眼中,白晋最大贡献,不过是在康熙病重时进献了金鸡纳霜。
皇帝赏了他西便门盖房居住的资格。
房屋不大,门前常有布衣货郎摇摆而过。
黄昏时,窗口远眺,能望见古老宫殿的飞檐一角。
他的日子就这样被拖得悠长缓慢。
来华21年后,白晋终于等到测量机会。
他受命完成《皇舆全览图》,但测量已与科学无关,只是有利于皇权掌控国度。
1701年,白晋收到海外来信。发信人是德国数学家莱布尼茨。
他希望白晋能向康熙推荐他的新发明“二进制”——世界的表达被简化成0和1。
读信后,白晋想起易经中那些古老符号,比如阴爻像0,阳爻像1。
他回信说了这个想法,并随信附上六十四卦图。
回信漂泊了两年,莱布尼茨收信已是1703年,但那张六十四卦图依旧让他兴奋。
他在法国科学院院报上,介绍了二进制,以及来自周易的智慧。
白晋并不知道这些,在这个古老的东方国度,索额图刚刚被杀,太子位置不稳,四爷八爷十四爷的八卦将热议百年。
门外行人神色匆匆。
白晋孤单地住在西便门宅子内。那些0与1,成为他无处倾诉的秘密。
二
1901年,纽约长岛上,45岁的特斯拉开始建一座古怪的铁塔,塔名“瓦登克里夫”。
大西洋的潮湿海风,尽情侵蚀着这座高187英尺的铁塔。
塔顶有一个突出的半球,仿佛积蓄着未知力量,怎么看都不像那个时代的产物。
高塔还没完工,特斯拉便迫不及待开启实验。
他有太多超越时代狂想,比如他幻想在未来有种设备,体积和手表相仿,千里之外,就可通话。
那仅仅是1901年,世界尚被皇帝们分割而治,懂特斯拉的人,只有他自己。
大亨们不需要懂他,只要他和他的铁塔能赚钱。
铁塔背后的投资人摩根,投了15万美元,寄望特斯拉能抢到无线电专利。
然而那年年底,意大利人马可尼完成了跨大西洋无线电传送实验。
一个能改变时代的商机,就这样错过,愤懑的摩根,停止了对特斯拉所有资助。
特斯拉在铁塔边坚守了许多年,世人已无从得知,他研究了什么。
报纸上说,长岛附近的居民,经常能看到铁塔上方的天空变幻颜色。
流言最后演变成神话,直至今日,仍有人相信,特斯拉用铁塔,制造了万里外的通古斯大爆炸。
1912年,特斯拉一贫如洗,实验设备被法院没收,铁塔也被拆除。
被拆除的铁塔,如同他一生的隐喻。
他一次次寂寞地向那个时代倾诉,但时代总回以一声声冷笑。
晚年时,他已懒于倾诉,他迷恋和鸽子交流。
传言中,终生未娶的他,爱上一只翅膀浅灰的鸽子。
他经常去公园照顾病鸽,并带回他栖身的酒店喂养。
在生命最后时光,他债务缠身,被迫闭门躲避债主。
1943年1月7日清晨,女仆无视请勿打扰的牌子,闯入他的房间。
一手创造出二十世纪的传奇工程师,倒在地上,甚至不知道确切死亡时间。
几十年后,以他名字为品牌的跑车,正在太空中奔驰。
可尘世还是星海,哪里不是一样的寂寞。
三
2009年6月28日,剑桥大学凯斯学院,霍金筹划了一个特殊的宴会。
他让助手在房间内布置了气球、香槟和烤面包,并挂横幅“欢迎时间旅行者”。
霍金换上西装,扎好蓝色领带,在房间虚席以待。
时间慢慢流逝,无人推门而入。
宴会结束后,霍金发出请柬,“诚挚邀请你参加时间旅行者的宴会。”
请柬贴心地标明经纬度,希望能给未来穿越者指引。
然而,一切只是走形式,他已知结局。
他最期待的倾谈者并未到来。这可能是他人生中少有的失望时刻。
他从21岁开始凝望死亡,纵然身体枯萎灵魂从不干涸,世上已少有事能扰乱心智。
他所苦恼者,是世上懂他的人实在太少。
他演电影,唱摇滚,当网红,客串《生活大爆炸》,他努力在这尘世中打滚,希望能消解孤独。
人们爱他,可人们不懂他。
就像康熙爷的子民,不知道二进制将缔造怎样的王朝;纽约的女仆,不知道特斯拉将开启何等的时代。
今日的我们,同样无从预知,霍金的宇宙理论,为我们埋下一个什么样的未来。
时间并无简史。
时间是浩瀚无情的洪流,万古如长夜,我们的生活,只是其中最渺小的一瞬。
有幸的是,还有人,愿耗尽这有限的一瞬,去思考更宏大的规则。
他们超越了庸碌的时代,成为无从诉说秘密的人。
所以,他们值得我们送上最高的敬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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